过去六个月出现许多不确定性,这些不确定性将足以改变我们对下一个中国的预期,以及这对下一个美国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,一切要看事态发展而定。
去年11月初,中国的新领导人召开极为重要的政策会议,也就是所谓的中国共产党十八届三中全会。而在美国,政府关门和持续性的政治机能不良,使金融市场动荡不安,并对美国的储蓄潜力和美国经济的长期展望提出新的重大疑问。与此同时,因为东海的钓鱼岛/尖阁诸岛争端,中国与日本之间的紧张情势升高,并提高了这两个亚洲强权及其盟国之间的军事对峙威胁。
我观看新闻,心里充满非小说作者特有的焦虑:我担心,一个人的主题分析,很快就会被一波波的事件所压垮。在这段似乎无止无尽的期间,我的这种忧虑,使我针对《失衡:相互依附的美国和中国》(Unbalanced: 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)做最后修正的时间,与这本书实际出版的日期相隔很远。(编按:codependency指以他人为生活重心,自我价值感低落的人际关系)我是在2013年8月交稿,而出版日期是2014年1月底。结果证明,这些层面(至少前两项)的发展,与《失衡》一书的中心论点相当符合,亦即:中国正稳定迈向重新平衡,而美国则未如此,这项不对称的结果,对这两个互相依赖的国家同时构成风险和机会。
中国将会转而偏向消费者主导经济。三中全会的结果,明白显示这点。那项关键性的政策会议,每五年只召开一次,在此之前,期待已久的中国经济重新平衡论点,主要是概念上的论点。中国在2011年3月通过「十二五」规划,但提供的却是经济重建的架构,而不是一系列具体的建议,以加速从过去的「生产者模式」(Producer Model)转移为未来的「消费者社会」(Consumer Society)。
该项规划强调为中国家庭提供了提高可支配所得的新机会,而那些机会集中于服务业中创造新的工作来源,以及伴随都市化而来的更高人均所得。服务业在中国已崛起,但仍处于萌芽阶段。不过,没有人能够保证,这些机会一定会转化为新的选择性消费(discretionary consumption)新来源。从欠缺经费的退休与医疗保健制度来说,中国仍缺乏社会安全网,因此,中国家庭当然还是相当担心未来缺乏保障,而且更可能会把任何新发现的所得储存起来,而不是花掉。
三中全会的改革,正面解决了这个关键缺点,此处的焦点集中在特定提案上,而这些提案的目标,是改变行为规范,因为这些规范长久以来阻碍了更为积极主动的中国消费者崛起。逐步淘汰一胎计划生育政策,是一个重要例证。旨在改革户籍制度的明确提案也是如此,现代社会需要让人自由迁移,同时将社会福利带着走,而户籍制度阻碍了这种可移植性。同样令人鼓舞的是,在渴望报酬的中国储蓄者长久期盼下,有迹象显示,中国政府将结束对存款利率的严格管制。同样地,有一项提案指定,中国广大的国营企业必须提拨30%的利润,作为全国欠缺经费的社会安全网计划费用。
「十二五」规划和三中全会改革,是个强大的组合:「十二五」规划提供创造就业和提高所得的机会,而三中全会提供诱因以改变中国家庭的行为规范。这使得中国稳定迈向由消费者主导的重新平衡之路。
但美国可能尚未为这项发展作好准备。因为当中国转向消费者主导的成长时,这意味着中国会继续消耗本身的储蓄,进而缩小经常帐盈余,限制外汇存底的累积,并降低它对美国债券和其他以美元计价资产的需求。
那种情况对美国提出一些关键问题: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债权国,中国聚焦于在国内经济中吸收储蓄,而不是在美国投资它的过剩储蓄,那谁会对欠缺储蓄的美国提供它成长所需要的过剩储蓄?特别是,谁会取代中国的位置,协助对美国超大的预算赤字提供经费?从华府最近一直在财政问题上互踢皮球来看,这个问题似乎更加重要。此外,随着中国将焦点从生产转移到从国内消费取得更大的支撑,谁会提供低价位商品给美国捉襟见肘的中产阶级家庭,使他们得以收支平衡?最后要注意的是,中国是美国第三大和最快速成长的出口市场,在这个可能是21世纪全球最大的消费者故事里,美国行业能够掌握其中存在的机会吗?
这种互相依附没办法维持健全的人际关系,对大型经济体而言也不会持久。当我的著作付梓时,有许多理由可以预期,美国和中国之间的互相依附,将会有不对称的游戏终局──在这个两个国家中,中国会先迈向重新平衡之路。事实证明,《失衡》一书中的核心问题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。中国还是会打地缘政治(geopolitical)王牌,特别是关于与日本日益升高的紧张情势,以及与美国的网络黑客争端,而且这种王牌可能促成更为破坏平衡的分道扬镳。但那一直是这段互相依赖关系的最终问题。从一开始,中国与美国的结合,就是基于利害关系,而非基于爱。